Aries-穆篇

 

 

 

 

 

 

 

 

 

今天是懇親會,雖然昨天已佈置的差不多了,可一向要求完美的史昂,天才剛亮便撈過睡眼惺忪的童虎出門,交代正好要去慢跑的艾俄洛斯與撒加些瑣事後,將手上障礙物丟到駕駛座旁位置,駛車揚長而去。

 

艾俄洛斯對綁好頭髮的撒加聳個不可置否的肩,出門晨跑去。直到東方那條大魚翻了整個白肚,兩人帶著早餐回來。史昂通常不在早晨虐待童虎(昂:看他可憐),而加隆則是晚起床第一名,所以早餐一向是史昂童虎艾俄洛斯撒加四人輪流做。

 

今早輪到童虎,不過基於他被人綁架…不是,是被人帶去做勞工,艾俄洛斯本來想代替他,不過撒加喊了一句"好久沒吃外面的了…"後,打消念頭,特地買了中式早餐。史昂總是基於營養學的觀念,盡量在家用餐,不讓他們吃過多外食--

 

剛踏進前院的鵝卵石鋪路,撒加就被坐在頂樓的人嚇得說不出話來,艾俄洛斯也同樣傻眼。本來嘛,坐在三樓外側陽台是沒什麼,但如果是沿著陽台爬上屋頂看風景,而且犯人(?)還是個四歲孩子的話,只要是有行為能力的成年人都會急忙衝上樓把人抓下來。

 


「穆--!」

發愣中淡紫髮的孩童猛然跌進一個闊的懷抱,他抬眼望著那隨過大動作起伏的海藍,習慣性的微笑:「撒哥哥。」

「你這孩子爬上屋頂做什麼、」

「穆,我要被你嚇死了。」

 

兩位不同個性的大哥哥你一言我一語的在穆耳邊繞來繞去,面前艾俄洛斯背光的模樣看起來似乎更加帥氣…他安撫似的拍拍兩人的手。

 

「撒哥哥艾哥哥不用擔心,以前我就常常從閤樓爬上屋頂的哦。」

「………」

雖然現在已是春末,不過早晨的涼意還是能讓人打起哆嗦,艾俄洛斯與其說是責備不如說是擔憂的神情,他將穆冰冷的手放在自己手中搓揉。

「穆,只穿睡衣跑出來會感冒的。」

「我不會冷的,艾哥哥。」

「不管怎麼說,還是先把穆帶下去吧。」

 

∮ ∮ ∮

 

姑且不論穆為什麼要爬到屋頂上,現在幼稚園的盛會讓撒加沒時間多想也沒空向史昂問問穆以前是不是真的就會爬屋頂。他與艾俄洛斯加隆三人在出席懇親會的眾家長中穿梭。

 

迪斯馬斯克的母親與阿布羅迪的母親聊的很是開心,迪斯馬斯克儼然像個小主人般向阿布羅迪的哥哥雅爾帕菲卡介紹幼稚園的內部設備,阿布羅迪不時在旁插話。

 

而有著鄰居及表親關系的卡妙、修羅、米羅,三家家長自然聚在一起,對小班小朋友的畫作發表評論。

 

童虎頂著些微眼圈的笑臉,陪伴從事與建築相關的工作.亞爾巴朗的父親饒富興味的研究造型特別又不失實用度,融合傳統的優美與現代的時尚,這棟令人印象深刻的建築。

 

另外史昂則是與沙加的雙親討論現今世界政治情勢,做出犀利且精準的批判;被忽略的沙加正想去找跟他要好的友人時反而被亞爾巴朗的母親攔住。這是芽沙女士的職業病,見到柔順光滑的秀髮總會摸上幾把讚嘆幾句,然後手上也依腦海裡浮現的髮型自動地將頭髮左纏右繞,完全不顧大汗直滴當事人的意願。

 


熱鬧。很熱鬧。雖然平時就挺熱鬧了,不過像現在這樣,愉快歡樂的氣氛連附近的鳥兒都來參一腳,東啾啾西啾啾,一隻小麻雀飛落離他10公尺遠的地方,慢慢的靠近,跳跳跳地跳到他身旁,啄啄掉落的餅乾屑。他側過身,乾脆將嘴裡含著的最後一塊餅乾都剝成碎屑,其它的麻雀見狀,也飛下來搶攻難得的食物。

 

 

前些日子不知哪來的白頭翁在正對滑梯的榕樹上築巢。白頭翁媽媽覓食回來,將蠕動的細長動物用鳥嘴切成幾段,分送給呦呦待哺的白頭翁寶寶。

 

那些與同類互相搶食的麻雀們,突地振動雙翅啪啪數聲,朝廣闊的天空飛去。

 

悠悠然然的稚嫩歌聲也隨著一陣褐色飛舞奔向那大片蒼藍。

 

這是一首知名的民間小曲。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唱這首歌,前額的一綹瀏海溜進眼裡,有些吃痛,一顆細緻的晶瑩在眼角滑溜,閃閃發光。

 


當晚他做了個夢。與母親形影不離的紫蘭色披肩蓋在他身上,像小貓般蜷縮在父親的懷裡,耳邊傳來那歌唱家的母親耳動聽的柔潤嗓音。悠揚的曲如微風般撫過他的意識,讓昏昏欲睡的他更加迷迷糊糊。恍惚間曲調一變,越加悲痛的旋律,讓他像是被人掐住脖子感到呼吸困難,全身也動彈不得。

 

不知何時抱著他的父親與唱著歌的母親已消失不見,只剩在暗中迴盪的哀沉之曲。

 

大口喘氣,雙手不自覺捏緊鵝黃色的羽絨被。今夜是朔日,整個房間不見一點光亮。事實上就算是滿月之夜,他也會將窗廉拉上。才幾歲不到的孩子就有這種近似睡眠障礙的傾向,只要有些許微光便會睡不著,不是名義上卻是實質上--他的監護人常為此擔心。

 

平日習慣的暗現下讓他打從心底一陣發涼,慌忙的爬下床,穿起兔寶寶拖鞋來到走廊。廊上安裝的夜燈拉長他的影,不敢回頭,雙手環抱身體緩慢向前。

 

半夜起來,他不知道要做什麼好。他只是不想,待在被暗籠罩的房間內。

 


細窄的門縫透出微弱的光,停下腳步,這是這棟屋子主人的房間。他貼緊門縫,從門縫中見到裡面的人不耐煩地以指爬梳頭髮,利用反作用力讓董事長椅往後稍退,再把腿擱在桌上,雙手抱胸,對著閃爍的螢幕開口。

 

「我說你,你不是說過今天要來,怎麼連個影都沒見到。」

「臨時有重要會議要開,所以,」

「所以?」酒紅色的的鳳眸微微瞇起,與他視訊之人也有著同樣色彩的瞳眸。「所以在你的心中,公司會議比你兒子的懇親會更重要?」

 

急忙捂住差點出聲的嘴,閃耀紫水晶光芒的眼也瞬間放大。

 

房內之人沒有查覺到門外的動靜,將腿挪了挪更舒適的位置,大T袖往後滑到不能再滑,男人羨慕女人嫉妒的修長雙腿就這麼毫無保留的讓螢幕另一端的人一覽無遺。

 

「昂,你這麼坐真的很不雅觀。」

 

他知道這個家族譽為"妖精"的弟弟有著與光亮的外表大相迴異的糟糕性格。只要是他想做的事,不管是誰來說都是浪費口水。

 

現在也是一樣,他只是盡一個兄長的義務,不奢望對方會將他的話聽入耳。果然,對方以微側30度的視線看他,語氣滿是譏諷。

 

「哦?一個言而無信的人有什麼資格對我說教?」

「我不是來解釋了嗎。」

 

「是麼,我怎麼一直覺得你在顧左右而言它。今天本來要給他一個驚喜的…史希,你到底有沒有把穆當成是你的兒子!?」見對方沉默好幾秒,他又接著對自己的哥哥進行毫不留情的批論:「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這樣子的,雖然穆並不是你最想要的孩子,但後來你還是接受他了不是?我知道那件事對你的打擊很大,難道對我、穆還有她的打擊就不大嗎?你不能把近乎失去她的怨懟發洩在一個4歲的孩子身上。需要我去找你以前當笨蛋父親的照片來給你看麼?你以前明明也是很疼愛穆的!」

 

「不要再說了,昂…」不斷揉著糾結的眉心,狀似痛苦的低下頭,手指不住的顫抖。史昂低垂著眼,他看著大哥深呼吸的舉動,語氣不像方才那樣盛氣凌人。

 

「再怎麼說,你不該因為這樣而逃避,小孩子是很敏感的,尤其是我們家族的孩子,有空,還是來看看穆吧。」

 

「…這點我無法保證,公司的事情常忙得讓我焦頭爛額,我如果要去的話,會先告訴你,今天就到這吧,我累了。」話語剛落史希便切斷視訊,連MSN也完全關閉。

 

史昂抄起一旁無線滑鼠就要往螢幕砸下去。但手懸在半空好一會,硬是放了下來。

 

「王八蛋,累的是我吧,你那邊可是下午耶。你要是敢來我就扒了你一層皮。」

 

頭朝後仰伸懶腰的史昂眼瞄到房門外似乎有人,他起身打開房門,眉一挑。

 

「你在這幹嘛。童虎。」

「嗯,經過你房間發現你還沒睡看你在做什麼而已。只是路過,我沒興趣偷窺你。」

 

史昂上上下下掃了童虎好幾眼,好像在找什麼。童虎防備地退後一步,有種被野狼盯上的感覺。「你幹嘛。」

 

左手撫著臉頰,而右手則是放支撐左手臂,史昂覺得有些奇怪,卻又說不上哪裡怪異。他問擺出功夫姿勢的童虎:「你有聽到我在裡頭跟別人說話麼。」

 

「沒有,我只看到你很醜的張大嘴巴打呵欠而已。」

「你找死啊,童虎。」

 

 

穆將自己用被子裹得緊緊的,撒加不敢用力拉開他,免得他越捲越把自己捲到沒空氣。事實上穆一早就很反常,以往不用人叫就會乖乖起床的他,雖然今天是懇親會補假一日,但穆在假日也不會像加隆那樣,彷彿床跟他才是是雙胞胎一樣死黏懶睡不起來。

 

撒加來到穆的房間時亮到差點睜不開眼,他記得穆的房間一向很暗,因為太亮他會睡不好,連窗廉也該拉上的,現在不只裝飾吊燈開到最亮,連檯燈也不放過。

 

適應光亮後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根人工蛋捲。

 

無論撒加好說歹說,穆就是不肯從棉被裡出來,撒加也失了耐性,再這樣下去不行,他爬上穆的床開始執行他的蛋捲取餡計劃。本來他以為小小葡萄餡不足為懼(穆的頭髮是紫色的),誰知他奮鬥了十分鐘還揪不出裡面那隻。

 

「穆,你不要怪我,這是你自找的。」

 

撒加的語氣與話中內容怎麼聽怎麼恐嚇,穆雖然有點害怕這樣的撒哥哥,但他還是很倔強的連哼都不哼一聲。

 

就在撒加接近暴走邊緣,大概決定要把這個蛋捲整個抓起來拆吃入腹時,是穆同時也是撒加的救星現身在門口。他走向撒加將撒加丟給後方的艾俄洛斯,自己則是面對這個黃色外皮紫色內餡的小小蛋捲。

 

「小穆乖,聽爸爸的話別把自己捲成這樣,爸爸帶你去看醫生,打了針吃了藥就會好了。」

 

打針?吃藥?撒加與艾俄洛斯面面相覷,穆感冒了?

 

只有史昂知道穆行為反常,就是他感冒的時候,平時為了不讓大人擔心,穆都會裝一個乖巧聽話的好孩子。而生病時才會有一般孩童會有的任性與不聽話的行為。

 

本來扭來扭去的蛋糕捲停了下來,穆慢慢從棉被中滑出來,他因發熱難過而顯得格外濕潤的大眼與史昂對望。

 

「我,我不要去看醫生。」

 

臉上完全沒動怒的樣子,但也不帶笑容的平述疑問句:「為什麼不去看。」

 

史昂冷漠的態度讓穆有些瑟縮,爸爸平常不會這麼對他說話的。

 

「反正…我就是不想看…我不要去看醫生…」

 

眼見穆又要縮回棉被裡,史昂眼明手快將穆整個拎出來。額頭很燙,說不定到達40度。「不可以,你一定要去。」

 

「我不要…我不要…!」

 

穆在史昂懷裡拼命掙扎,有好幾次手差點揮撞到史昂的下巴,腳也不斷的往史昂的腹部踢去。

 

不只是撒加,連艾俄洛斯也是第一次見到穆這麼暴躁胡鬧的樣子。史昂像是對穆的反抗所導致的疼痛絲毫未覺,遭受些阻礙但還是筆直的往門口走去。離開房門口的那一剎那,穆像是發狠的野獸往史昂的左手臂用力咬了下去--

 

史昂吃痛的瞬間反射性的想鬆手,理智卻警告他要是鬆手穆可是會當場摔到地板上去。穆的嘴邊滲出些些紅點,撒加大吃一驚上前想幫忙拉開穆,史昂用眼神示意他別過來。剛才穆的叫鬧聲也引來其它人,包括本來從床上滾到床下還在打呼的加隆。

 

眾人見史昂無任何動作也不敢妄然上前,就怕再度刺激穆。血液順著手臂的弧度滴落在地,穆漸漸停止掙扎,也鬆開了口,很難過的喘著氣,眼淚也掉了下來。

 

「嗚…嗚嗚…」斷斷續續的抽噎,讓其它人聽了很不捨,史昂更是感到心疼。「對不起…爸爸…是穆不好…」

 


聽完爸爸與父親的對話,他盡量不發出聲響的快步回到房間,原先懼畏的暗又變得熟悉起來。抱著水瀨玩偶背靠著床。不管他怎麼想,腦海裡只有親生父親要拋棄他的想法。他本來以為當個不吵鬧的懂事好孩子,父親會來摸摸自己的頭,稱讚自己的表現。然後…

 


然後,父親的臉浮在面前,冰冷的紅瞳唇邊掛著殘酷的微笑:我沒有你這個兒子,你不是我的兒子。

 

 

撒加默默的走上前,史昂任由他替自己的傷口做簡單的處理,他還是看著穆,撥開穆被汗水浸透的頭髮。

 

「來,告訴爸爸,為什麼不想看醫生?」

「嗚…媽、媽媽不要穆…爸爸也不要穆了…穆不是好孩子…這樣的穆…病死的話…爸爸就不會不高興了…」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穆的話是什麼意思,但卻為穆說出想死的話感到震驚。史昂突然"碰"一聲跪倒在地,緊抱哭泣的穆。

穆一定是聽到昨天他與大哥的對話了,他為穆感到心痛也感到不值。

 


童虎打從認識史昂以來,他一直是高高在上,彷彿把其它人都踩在腳下般傲視群倫,唯他獨尊。

這是他首次看到史昂這麼軟弱的樣子,還有,流淚的臉。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要你,穆,你是我史昂最愛的孩子。」

 

 

 

史希帶著親愛的妻子與二歲半大的兒子出門遠遊,行經高速公路,前方一輛車子無預警原地打滑,即時反應將剎車踩到底,仍舊避免不了車禍的命運。

 

很幸運地,他只斷了右腿左手骨折。但妻子頭部受到嚴重創傷血流滿地,被妻子護在懷中的穆額頭受了點傷,現在穆的右瀏海下方可看到當時縫合後的痕跡。

 

當他抱著兒子盼到昏迷五天的妻子醒來時,他高興的將兒子交給一旁的弟弟史昂,激動的抱著還躺在床上的妻子。

 

妻子醒來後開口的第一句話,卻讓他以為可回復到從前天倫之樂的夢當場破碎。

 

「請問,你是哪位?」

 


車禍而腦部受創記憶受損的妻子,無法認出任何人的莫大恐懼籠罩著她,精神狀況極度不穩定的狀態下,半年後心力交猝的史希終於將妻子送進精神療癢院。

 

之後,他自願被派往澳洲分公司,穆交給弟弟史昂照顧。

 

他用忙碌的工作麻醉自己的思緒,但那天的惡夢在夜深人靜時常清楚的浮現眼前,揮之不去。也曾不只一次地想,摯愛的妻子如果不是因為保護獨生子,或許不會受到那麼大的創傷,也不會失去他們之間共有的美好回憶。

 

有時候他也會想起穆可愛的笑臉,與妻子一樣的好歌喉…是啊,與愛妻一樣…縱使他理智的曉得這一切並不是穆的錯,而穆也跟他一樣是個可憐的受害者,但心理創傷需要一個發洩的出口。他拒絕意外後家族專屬心理醫師的關切,選擇用嫁禍孩子的方式來麻痺自己,為自己的無能與卑怯找一個安棲之所。

 

他將穆交給史昂的最大原因,就是怕自己哪天會無法控制自己,做出什麼傷害穆的事情來。

 

 


說的有些口乾舌燥的史昂拿起自己專用的茶杯一仰而盡,眼光掃過同樣坐在客廳的其它人,表情是意料之內的沉重。

 

撒加絞著雙手,下定決心似地抬起頭,說:「爸爸,之前為什麼都不告訴我們。」

 

「因為沒有必要。」

 

史昂斬釘截鐵的回話讓加隆有些不滿,抓起三片威化餅丟進嘴裡,邊吃邊反駁:「什麼啊,如果可以早點跟大家說,我們就會好好照顧小穆啦。」

 

雖然穆跟他們同住在一個屋簷下,但所有的人都對穆為什麼會跟史昂一起住的真正原因一無所知。連童虎得到的回答也只有"穆的雙親很忙,所以託我照顧。"

 

「難道你覺得,在這裡的每一個人,對穆還不夠好?」


艾歐里亞看著大人們忽然又不說話了,剛剛史昂叔叔說的話他只聽得懂一些,不過他知道小穆是沒有爸爸媽媽在一起很寂寞。以前他也會常常躲在被子偷偷想著爸爸媽媽,可是哥哥總是會在這個時候給他一個溫暖的擁抱,沒錯,他還有哥哥在,所以他並不感到孤單。但是…

 

「但是小穆總是叫著史昂叔叔"爸爸"不是嗎?」

 

艾歐里亞的一句話,讓史昂想起,從跟著哥哥在急診室外等候穆出生的那天開始,直到現在為了穆獨自隱瞞對父母的思念而不捨,他的這名小姪兒在他心中已有無可取代的重要地位。仔細回想,哥哥嫂嫂都是得繼承家業的人,一忙起來一個星期沒回家是再正常不過。那時他已唸完博士,還不想這麼早被家族荼毒,有事沒事就與好友休米特往大哥家跑,連穆的保姆後來都乾脆向他大哥推薦他當穆的保姆算了。

 

穆與他在一起的時間,似乎比他與真正雙親相處的時候還來得多。

 


旁邊的童虎一手搭在史昂的肩上,手指滑過史昂幾縷翠髮絲。

 

「里亞說的沒錯,你是穆的父親,你對穆真的是到掏心挖肺的地步了,若說你是世界上最愛穆的人第二名,我看沒人有資格稱第一。」

 

「童虎,難得你也講笑話,我被你逗笑了。」史昂非常賞臉的在笑,笑的很漂亮很好看,與平常掛在唇邊那種算計諷刺的笑完全不一樣。

 

「喂…誰在逗你笑啊...況且你笑成這樣要幹嘛啊,我對你已經免疫了。」

 

童虎轉過頭對史昂擺擺手,要他別玩了。可史昂反而以勾下巴的方式扳回他的臉,果不見其然童虎根本不敢正眼瞧他,連耳根都紅了。

 

「要調情也要注意一下場合嘛,這邊可是有未成年在場耶。」

 

加隆嘟嚷了聲。所謂的未成年也只有艾奧里亞小蘿蔔頭一個,他還傻呼搞不清楚史昂叔叔與童虎爸爸在玩什麼,就被哥哥與撒加哥哥左一句"該去看看穆了"右一句"里亞還是去陪穆吧"強行帶走了。

 

加隆再怎麼不知趣也知道當電燈泡是會被馬踢的,吞了一盒威化餅的肚子還是咕嚕咕嚕叫,摸摸鼻子就往廚房走。「上面一對下面也一對,小獅子毛都還沒有長齊,哎...我是不是該去找蘇蘭特還是拉達勉強湊合?」

 


「人都走了,你可以不用不好意思了,童.虎。」

 

面對準備撲向他的披著羊皮的狼,不…他一直都是披著狼皮的狼(什麼話),童虎一反剛才非常鎮定地抄起沙發上的抱枕砸向史昂的臉,還不忘加深力道。

 

「這是我要說的話,」童虎在另一頭的沙發坐下,將原先沙發椅全讓給史昂,史昂還是維持被他砸中臉的姿勢,說是抱著枕頭不如說是史昂將臉埋進枕頭內,一動也不動。「不用不好意思了,現在只有我在,你哭吧。」

 

砰一聲往旁倒沙發上。好一會後悶悶的聲音才由抱枕後頭傳來。「我才不想哭…」

 

「好啦,隨便你。」這傢伙只會逞強,那現在身體抖的這麼害的人是誰啊?真是,這傢伙從早上抱著穆哭過後,怎麼變得跟水龍頭開關壞掉一樣眼淚停不下來。

 

「童虎。」

「嗯。」

「以後怎麼辦呢...」

「你的面子問題?放心,我會向全世界的人發佈你哭花臉的照片。」

「……」

 

接下史昂丟來力道軟趴趴本身也軟趴趴的軟趴趴牌抱枕,他起身。「該怎麼做,你比我更清楚。」空氣中有股燒焦的味道,童虎皺著鼻子快步走向廚房,這小子,到底在煮什麼呀。

 

童虎走後,客廳歸為一片寂靜。

 

史昂枕著額頭的手往下移動改覆蓋那雙一向自信如今卻充滿疲憊的酒紅。

 

「解鈴還需繫鈴人…嗎…」

 

∮ ∮ ∮

 

近百坪的草地庭院,四處擺放的休椅皆被人佔據,也許是今日天氣特別宜人,連平常窩在房內的人也不住探向窗外親自感受那柔和舒適的微風。

 

史昂牽著穆走過這頭又到那頭,其中還不時得注意被其它人攔住,又繞了一處休憩地後,還是沒找到要找的人。

 

看護小姐明明說人到這來的啊...

 

「爸爸…」

「嗯?」

 

「…在那裡。」穆指著左前方一棵樹下,樹下無人,但樹後露出一截少見的粉紅長髮。穆不自覺地緊握史昂的手。兩人慢慢靠近,沒料到樹後之人迅速從樹後跑到他們面前。對方來來回回看了史昂與穆好幾眼。突然拍手笑道:「啊哈,我知道你們是誰!」

 

不等兩人反應對方又接下去說:「是普蘭絲太太的二兒子與孫女嘛,你們好久沒來看她了,她寂寞的天天找我說話呢,呵呵。」

 

史昂對著她搖頭。

 

「不是?」一頭漂亮粉紅長髮的中年女性,疑惑的歪著頭,又仔細端詳了兩人:「明明就是啊,我的記憶力很好,才不會認錯呢。我知道了艾森,你一定在跟我開玩笑對吧?」

 

「媽媽,我是穆,他是昂…叔叔…媽?」

 

「哪裡來的野孩子,你才不是我兒子。」上一刻還慈祥微笑的女性,聽到穆的話後立即變臉,躲回樹後,驚恐的瞪著穆:「我兒子才沒你這麼大年紀呢!」

 

「媽媽,我、」

 

「住口!」女性尖叫了一聲,連滾帶爬的往會館方向跑,「來人啊!有可疑的人!警衛!警衛!」

 

附近的人已見怪不怪,甚至連往這瞥過來的人也是少之又少,畢竟這裡有著各式各樣的病人,不認得自己親朋好友的算是連驚訝都不值得的尋常狀況。

 

史昂連腳步也沒抬,目送著女性離去,心裡明白就算追上去情況也還是一樣,只會讓穆更難過。

 

穆低著頭,史昂看不見他的表情,穆又抬起頭來,笑著對他說:「爸爸,我們回去吧,媽媽看起來生活的很好。」

 

「…嗯,不過,我們要見一個人。」

「誰?」

 

有個人從右方正接近他們,來人西裝筆挺,在愜意悠適合放鬆的草地上,格外突兀。史昂等他走近二話不說就往他腹部招呼一記有力拳頭。穆驚愣說不出話,不知所措的看著史昂與他的親生父親劍拔弩張。

 

扶正眼鏡,鏡片後的銳利眼神放鬆,有點無奈的笑浮現臉上:「這個見面禮還真是大呢,昂。」

 

「給你這種妻子不見兒子不管的王八蛋正好。」和穆發現芊羽嫂子時就看到希大哥站在稍遠處,單單只是注視這邊的情況無任何動作。直到嫂子離開後才出來,越想越有氣,忍不住就出手了。

 

史希對史昂為何如此生氣不是不能夠理解,他伸出手撫摸穆的頭,「穆,你還好嗎?」

 

穆忍著想撲到父親懷裡的衝動,站在原地僵直身體小聲的回答:「嗯。」

 

史昂無聲地嘆了口氣,望了眼天空。「我們找家店坐坐吧。」

 

 

沒花多少時間就找到一間氣氛餐點都不錯的店,史昂與穆坐一起,史希則坐在對面的沙發椅上。角落靠窗,談話的好位置。

 

在清一色西方佬的視覺麻痺下來自東方的清秀面孔讓正值青春年華的女服務生發揮高於平常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服務精神殷勤侍候,甚至還免費送了穆一客手工香草冰淇淋。

 

無視服務生們躲在櫃台不時往這瞧的竊竊私語,史昂撕開糖包往榛果拿鐵倒,對面的人默默遞上第二份糖包,因為工作,他已經習慣喝黑咖啡。小孩子的穆照理說不是牛奶就是柳橙汁,可史昂幫他點的是冒著熱煙的薄荷茶,穆歡天喜地捧著淺的芳香茶飲,小口小口的細細吹涼。

 

「不愧是昂,我都忘了穆最愛喝的是薄荷茶。」

「你沒有忘,你只是假裝忘記而已,就像你假裝忘記芊羽發瘋的事一樣,你是在自欺欺人。」

 

繚繞空間的輕柔音樂停頓了下,綁著三股辮的女服務生調了調跳針的唱盤,疑惑的招來同伴,同伴也疑惑的歪頭,最後決定其中一人去把正在樓上睡午覺的店長請來解決這歷史悠久唱盤的忽然罷工。

 

史希持著握把的手有些不穩,濃的液體輕輕搖晃,他啜了一口,苦澀的味道順著動脈流經心臟,再由靜脈帶至全身。「你說話總是這麼一針見血,穆在這呢。」

 

「不要把穆當做孩子,他什麼事都知道。」

 

穆的雙腿在桌下前後擺動,好像杯裡有著新奇從未見過的童話故事般,專注的盯著茶面。

 

「昂…」

「因為你,穆不得不放棄當個無憂無慮的孩子。不得不像個大人一樣,築起偽裝來保護自己。就是因為你,因為你的懦弱和自私。」

 

史希受不了史昂過於直接又利灼的眼神,不自在的移開視線。

 

穆自從坐在這後一直低著頭不發一語,他知道自己對不起這孩子。穆生病的事情史昂已向他說過,當然,他知道病因只是受寒感冒,但是,他與弟弟清楚的曉得,對穆來說,心理上的打擊比生理上更加來得無法承受。

 


那個曾經拉著他的手教他跳舞唱歌與優雅禮儀的母親,如今塗著粉紅的丹蔻指著自己,對自己怒目相向,野孩子、壞孩子、哪裡來的死小鬼!穆…穆…我可愛的孩子,你在哪、你在哪…

 

那個曾經把自己放在肩上,讓他摘下樹上長的果實,拿著相機猛往自己拍的父親,如今,將自己放在一個深手不見五指的幽暗森林內後,也讓他自己走向另一個千折百繞,看不見盡頭的創傷迷宮。

 

穆是個情感纖細的孩子,善於察言觀色,觀察別人的同時也判斷出怎樣做對自己與對方是最合適的,就像是面對不同的門選擇不同的鑰匙。只是,鑰匙不是用來開鎖,而是將真正的靈魂關在裡面,只留下水般富於變化的空殼子面對外界的關注。

 


穆並不是史希想要的孩子,應該說,史希從以前就想要一個女孩子,穆滿月後他才正眼瞧過他。後來在妻子與弟弟的言語打動下,他才逐漸接受這個其實長得跟女孩一樣可愛的兒子。

 

不過,在他心裡還是覺得缺了一角,而那個缺陷的部份,這輩子已沒有機會補足。

 


那場意外,打亂了所有人的步調。

 

摘下眼鏡,用手遮住上半邊臉,沉重的喘氣。穆在沉默中抬頭,他緩緩將擱置桌上的那隻大手用自己的小手包住。史希身體一震,他不敢把手移開,也不敢把手抽離,也不敢…發出任何一個音節。

 

穆這時很意外地扯開嗓門,唱起歌。聲音不大,可是中氣十足。連在服務別的客人的一名女服務生,也停下手邊動作側目傾聽。她不會中文,所以她聽不懂那孩子唱的內容,她只見到被孩子握住手的那名男士,頰邊滑下一道淚水。

 

這首是他以前常要求妻子唱給他聽的一首民歌。曲調輕快活潑,歌中的地點他去過好幾次,那裡的景象果真如歌詞所說一般,美麗的沙灘,藍到發亮的天空,令人發自內心的喜愛。

 

偶爾,瞞著眾人去探望妻子,也會聽到那留著一頭粉紅長髮的人,站在療養院的草地上唱這首歌,然後得到同住療養院病患的掌聲。他不由自主,熱淚盈眶的走上前,卻只換來妻子的排斥與尖叫,懸在空中的手,怎麼樣也招不回妻子流失的過往記憶。

 


一曲完畢,附近桌的客人、服務生連修好唱盤的店長都給予穆極大的掌聲。他向大家笑了笑,起身,來到父親身邊的位子坐下。

 

「爸爸。穆只想告訴你,穆很愛爸爸,所以也希望,爸爸能夠愛我,就像愛著媽媽那樣…」穆張開雙臂,有些畏怯,輕輕的抱著自己的父親。「爸爸,媽媽會變成這樣不是你的錯,真的,爸爸,不是你的錯…所以…」穆拉下史希始終蓋住臉的手。無法控制的淚不停滑落,透過水光,穆的臉變得模糊。「所以,別再自責了,爸爸…就算你不愛穆,但穆很愛爸爸你的。」

 

「穆…是爸爸對不起你,我…很抱歉,這麼久以來忽略了你,」史希激動的回抱,「穆,爸爸…也是愛著你的…!愛著你的…」

 

無論你相不相信…

 

最後那句音量小到穆差點來不及捕捉。父親過大的力道讓他有些疼,但這痛卻是他被父親放在心上的證明。穆與看著窗外轉回頭的史昂四目相接,小嘴閉閉合合,史昂勾起唇角,也以唇語回答。

 


人家說平時健康的人一感冒就會非常嚴重,於是穆高燒低燒了好幾天,史昂沒日沒夜的守在一旁,幼稚園的工作暫時由童虎全責攬下,他想插手反而還會被童虎壓回床頭。"比起我們,現在的穆更需要你。"聽著穆無意識的夢囈,全是對父母的滿滿思念。

 

他覺得連他自己都快瘋了。

 

史昂自認了解穆很深很深,也很費心費力的愛護、照顧著穆。沒想到,他花心思開啟的門後,竟然還有第二層複雜的密碼鎖。

 

各方能力強如史昂,還是沒辦法滿足一個孩子對父母的強烈需求感,感到挫敗感到無力,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守著穆,陪他流著無止盡,痛心也心痛的淚。

 

本來已經乾了的淚痕,在見到史昂那張依舊美麗卻佈滿憔悴的臉龐後,再度形成。穆坐在床上嚎啕大哭,滿聲滿心的對不起,說的史昂就是想用笑來慰他,卻連最基本的扯開嘴角也做不到。

 

門外偷聽偷看的撒加早已靠在艾俄洛斯肩上跟著房內的人一起落淚,連艾奧里亞都抱住加隆的大腿--擦他的鼻涕與眼淚。

 

穆在這世上最重要的三個人,缺了誰,或是誰傷心他都會感到無比難受。史昂為了他哭得這麼慘,連童虎腦中想消遣史昂的小惡魔童虎都被小天使童虎一個重重的過肩摔,十字倒扣,八、九、十,裁判宣讀,小天使童虎獲勝,小惡魔童虎翻著白眼呈大字形倒在腦內競技場中。

 

穆對史昂說了整夜的話,不管是高興的事、生氣的事、難過的事還是快樂的事。史昂靜靜聽他說話,輕柔地、緩慢地、用那輕拍穆後背的手,悄悄的將那層密碼鎖解開,然後,撫慰那顆忐忑不安,需要更多的親情來滋潤,脆弱卻清淨透明的心。

 

他可以掛一百二十個保證,這次的心理建設絕對做的完美無缺,當見到史希站在樹叢後時,他瞇起眼睛。臭大哥,這次要是再敢讓穆傷心,不把你揍成豬頭我史昂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穆很幸福,有兩個愛穆的爸爸。昂爸爸,穆,很愛很愛你。"

"穆,我也愛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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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文的目的就是為了打上一個完字啦(啥)
說真格的,沒想到這篇寫了N久,久到自己差點抓狂
為什麼…我不是要走搞笑路線麼(望上),是有沒有這麼悲情呀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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